我一直记你最爱吃什么
许柳明

    小米来找我时，我正站在脚凳上偷柜里的花生，母亲说，那是来年的花生种。
    我才不管什么种不种，我要偷！因为小米告诉我，她最爱吃的东西，就是花生。
    偷完花生，我带小米溜到后山的荒地上，把花生一节节全放到她手心。多好的花生啊，毕竟是做种的，粒粒饱满红润。小米吃得飞快，我只是看，很多次，我的口水要流出来，又被我咽回去，她不知道，其实，我最爱吃的，也是花生。
    吃完花生，小米拉着我的手说，快跑，我带你去看一棵树。
    我们跑到一棵树下，我看清了，那是一棵板栗树。小米突然附在我耳边说：我最爱吃的，不是花生，是板栗。
    我仰起头，看到了天上的树枝与树叶，突然有点怕。上次李三狗想上树搞栗子，从半腰落下来，痛得做鬼叫，回家他娘又在屁股上加了几扫把，结果栗子没吃到，吃了回锅肉。
    我说，我爬不了那么高。
    小米说，我去叫李三狗。
    我说，那我试试。
    我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，搓搓，开始一纵一纵地上蹭，有几次，我的腿抽筋了，但我挺着，天啊，我终于骑在一棵高高的树枝上了。
    我向下看了看，小米正手搭凉篷仰望，我承认，那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一双眼睛，就像我家后山的那口深塘，清澈蔚蓝，四周长满密密的春草。
    我试着用手摘栗子，但我手太短，够不着，小米在下面喊，你用劲摇啊，好笨！
    小米真聪明！深秋的板栗都熟透了，小小的刺球裹不住，都裂开了，一个个弥勒似的咧了嘴笑；圆溜溜的栗子探出头，一粒粒摇摇欲坠，极像弥勒脖上挂着的那酱色佛珠。我使劲摇了许久，地上簌籁地落起了栗雨。小米像一只快乐的小鹿，飞快地捡起一地惊喜。
    我急急地从树上滑下来，由于太快，我的手被一个树节剐了下，下来时，手里平空开了一朵杜鹃花。
    小米吓坏了，紧紧地捏着我的手。
    我大哭，我会死吗？我说
    小米也哭，我不晓得，她说。
    我不晓得我们哭了好久，反正小米的眼睛都哭肿了，后来我的手就没流血了，我们又一起大笑，笑得躺在地上打滚。
    “还痛吗？”
    “不痛了。”
    “不告诉你娘吧？”
    “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搞的。”
    “你一世年都喜欢跟我玩吗？”
    “当然呢，我都喜欢你一星期了。”
    从那以后，我正式成了小米的男朋友，小米正式成了我的女朋友，我们在村庄里飞跑，把李三狗的眼珠子都嫉妒得快飞出来了。
    可是有一天，我叔叔突然告诉我，要带我到城里读小学，我死活不肯，叔叔拿出一把玩具枪，并许诺还会给我许多许多的枪，我禁不住诱惑，进城了。
    后来，我全家都进城了。
    再后来，我所有的亲戚也进城了。
    我多次哭着要回家看看，没有人同意，大人的理由很简单，他们忙。
再后来，我有了许多新朋友，新的男朋友和女朋友，我一直不停地读书，不停地长大，直长到我可以独自出门了，我才坚决想起要去看小米。
    坐了许久的车，我回到了故乡，回到了我的童年。许多年了，故乡变得让我无法辨认，在找小米的路上，我竟然问了两次路。
    在一栋新盖的楼房前，我看到了小米，小米正在给一块衣上扣，小米的旁边，是正在劈柴的李三狗。
    他们很热情地招待了我，很客气地问寒问暖，我坐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，百感交集。
    小米给我泡了一杯茶，里面盛满了芝麻与花生，我才突然想起我也给他们带了礼物，我从旅行袋里掏出两个大包递给小米，一包是糖炒板栗，一包是怪味花生。
    我笑着对小米说：我一直记你最爱吃什么，小时候，你最爱吃的，一是花生，二是板栗。
    小米默默地看着我，眼里突然开满了泪花。